盛言楚送给张郢的是针织毛衣。

他之前是有不想将针织毛衣公之于世的想法, 但见城中百姓尤其是柳家菊表姐孕中冻的脸上生出一块又一块红红的冻疮后,他觉得有必要将这个法子推广出去。

不过羊绒毛在静绥是稀有物, 盛言楚只能另找替代物, 本来毫无头绪,正巧那日搬铺子里的东西时,他发现了他娘堆在后厨的兔毛。

对哦!可以用兔毛。

静绥县是养兔的大户, 之前雪灾来临之后, 各家各户为了抗寒所以杀了家中的兔子吃肉,不过兔毛都没有处理, 平时这些兔毛都是收集起来等着外边的走商挨家挨户的收走去做兔毛笔, 只是这段时间路上都封了, 所以走商都没有来, 因此这时候几乎家家都存着大量的兔毛。

有材料就好办, 盛言楚立马将家中的兔毛进行漂洗, 然后烘干用细线搓成一股一股的兔毛线,兔毛没有羊毛暖和,但总比穿着单衣套着干瘪瘪的麻夹棉的薄袄要好, 最重要的是嘉和朝的棉絮珍贵, 并非人人都能穿上袄子, 所以雪一大才会出现好多人冻死的场景。

程春娘得知儿子要将织毛衣的法子献给张郢, 当然表示支持, 她早就想让大哥一家人都穿上保暖的毛衣, 只是碍于这是儿子仙人洞的宝物, 若她擅自拿了出去,说不定仙人会大怒随即折儿子的阳寿,如今见儿子主动提出造福百姓, 程春娘又担心又欢喜。

“若人人都能穿上兔毛衣, 定能熬到暖春到来,只是…楚儿,你将这等好东西献出来,那仙人…会不会惩罚你?”

若是仙人惩罚儿子,程春娘宁愿做回小人死守着秘密不让外人知道。

盛言楚停下手中搓兔毛线的动作,笑了笑道:“娘,造福百姓是积德的好事,仙人才不会怪我呢,只不过仙人不想外人知道他的存在罢了,所以娘千万不能对外人说仙人洞的事,若有人问起兔毛线的事,你就说是你做绣活时瞎琢磨出来的。”

“对对对,不能说。”程春娘憨憨的捂住嘴,见盛言楚搓出老长的毛线,程春娘赶紧加入织毛衣的活动之中,娘俩就这样一人搓线,一人织毛衣,日夜兼程四天后,终于在正月初九早上织出了几件孩童毛衣。

因赶工急,程春娘并没有花心思去勾好看的花纹,所以毛衣看的有点糙,但挡不住它暖和啊。

张郢拿到兔毛衣的时候就是以上的想法,他在京城过惯了奢靡的生活,什么好的裘袍他没见过,所以捏着手中的兔毛衣张郢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说它丑吧,可它暖和,说它暖和,又比不上狐裘羊裘。

就在张大贵公子纠结当中,孟双来了一句:“大人,咱们这可不是京城,百姓都是平民……”

张郢一下醍醐灌顶,是啊,静绥的百姓谁家能有狐裘羊裘,若真有这玩意谁还会冻死?

“快快快,快让盛言楚进来说话,本官要跟他好好的说说这兔毛…衣。”

盛言楚深知来自京城的张郢看不上灰不拉几的兔毛衣,所以他才拖孟双帮他在张郢面前进言。

见到盛言楚后,张郢先是惊讶了一下盛言楚的个子。

“半年多不见,盛秀才长高不少啊。”张郢笑着调侃。

盛言楚微微鞠躬喊了声张大人,面对张郢还拿他身高开玩笑的举动已经没有先前的计较心思,而是一笑而过说起兔毛衣的事。

张郢听盛言楚说了有关兔毛衣的妙处后,突然一言不发的走到盛言楚跟前,下一息修长的五指握住了盛言楚的手。

张郢的手并不冰,但比他要冰,陌生的温凉触感惊得盛言楚一哆嗦,就在他忍不住抽回手的时候,张郢哈哈大笑。

“盛秀才切莫误会,本官只是想看看盛秀才穿了兔毛衣后身上的温度罢了,暖!很暖!不错不错。”

盛言楚吁了口浊气,他还以为张郢跟王永年一样……

张郢头脑清醒的很,兔毛衣对老百姓是个不错的抗寒之物,盛言楚既然能想出这个法子,怎么会无私到衙门来说给他听,难道盛言楚不知道告知了他就相当于放弃了谋求兔毛衣发家的财路?

张郢看过盛言楚的文籍,单单独户这一点就让张郢震惊了一下,但最让张郢觉得有意思的是盛言楚还是商户之子。

商户从古至今的地位都不高,便是皇商金家都是如此,外人是羡慕金家的荣华富贵,但更多时候还是会蔑视金家人骨子里的狡诈和重利。

盛言楚和金家有些不一样,盛家并不是大富大贵之家,这时候盛言楚何不借着兔毛衣发一笔国难财 ?

张郢的疑惑明明白白的显在脸上,盛言楚何曾没这样想过,但还是那句话,他身后没有靠山,也许他今天卖出了兔毛衣赚了一笔银子,说不准后天就会惨死在家中。

他有小公寓护身不怕死,但他娘呢,他舅舅一家呢?

为了长久的利益,他只能心甘情愿的将兔毛衣献给张郢。

当然了,面对张郢的质疑他才不会这么白痴的说出这等理由,而是文绉绉的编出了一大堆爱民爱国的大义之词,直听得张郢抹眼泪,大呼盛言楚有种。

盛言楚尴尬的挠挠头,没想到京城来的张郢这么感性,哭得那叫一个惊天动地。

张郢能不哭吗,他本来被外放到静绥的时候就闹心,家里人也有意让他出来散散心,想着他能在静绥闯出一片天地才好,如此三年后他调回京城的时候才不会有人反对。

可张郢不这么想,他想着三年混混日子就这样过去算了,但谁能想到他才来半年就碰上了百年难得一遇的雪灾?

就目前来说,张郢想三年后调离静绥的想法只能是想想了,这几天张郢为了城中百姓的肚子和取暖的事闹得好几天都没睡好,填饱肚子的麻烦因为桂氏‘上门’得到了暂时的解决,只是这取暖……他总不能愚蠢到跟老百姓说你们冷成这样咋不穿裘呢?

盛言楚一走,张郢立马兴奋的招呼孟双:“你挨家挨户通知他们漂洗兔毛,另再衙门这辟一间暖屋招待盛言楚他娘,等兔毛烘干后赶紧让程氏教授大家做毛衣。”

又补了一句:“通知下去,不愿意来的不强求,届时若是冻死了本官概不负责。”

孟双领命而去,前脚刚走,后脚桂氏就找上了衙门,又哭又闹的说盛言楚冤枉他。

张郢听完后嘴角抽抽,盛言楚囤的米面到底有没有被桂氏全部偷光这其实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桂氏当着众人的面亲口承认了偷盗一说,如此桂氏是跳进护城河也洗刷不清身上的脏污。

张郢不可能仅凭桂氏‘献’几十头牛肉就帮桂氏惩治盛言楚,盛言楚有错吗?盛言楚说的没错啊,桂氏本来就偷了盛家的米面。

再说了,盛言楚拿出来的兔毛衣可是宝物,盛言楚献了兔毛衣,又当着他的面织了几根兔毛线,手法并不难,若是兔毛衣制造成功护住城中百姓顺顺利利的熬过这个冬天,他就能将此等妙计献给临朔郡,临朔郡不仅有兔毛,还有羊毛狼毛,届时临朔郡平安度过难关,那他就是立了大功。

思及此,本来打算虚度三年光阴的张郢突然起了干大事的雄心。

张郢心中大是爽快,那人不是喜欢他在吏部的位置吗?且让那人舒服的坐一阵子,等他在静绥涅槃三年,届时定要风风光光的杀回京城!

桂氏无功而返,还被张郢训斥了一顿。

“偷盗是大罪,且你还是主家!本官看在你献牛的份上饶了你,但需得小惩,这样吧,你回家将本朝偷盗篇的律法抄写百遍,以示惩戒!”

桂氏傻了眼,明明她才是冤枉的人,怎么受罚的竟是她?

回到家后,桂氏越想越气,领着女儿桂清秋去了春娘锅子铺,既然官府偏袒盛言楚,那她就自己报仇,仗着‘献’牛的功绩,桂氏一不做二不休,打算将春娘锅子铺的东西都给砸了。

然而母女俩扑了个空,春娘锅子铺早已被搬空。

桂氏气不过又跑到盛言楚的新家闹,一进门桂氏就被满屋子的妇人们吓得忙扔掉了手中的木棍。

盛言楚没料到桂氏会找上门,桂氏也没想到盛家会有这么多人,人这么多,她还怎么找盛言楚算账?

程春娘瞥了一眼被桂氏扔掉的木棍,别过脸继续教妇人们打毛线。

张郢之前安排程春娘去衙门教授手艺,但程春娘害羞胆子小,所以盛言楚便跟张郢提出在自家开展织毛衣小课堂,张郢自然答应,所以这些妇人就都来到了盛家。

城中人多,程氏便将人分成上下午两波,纵是如此,屋里还是挤满了人。

大伙都听说了桂氏偷窃盛家米面还去官府倒打一耙告盛家的事,此时看到桂氏,以为桂氏是来跟程春娘学手艺的,当即有妇人低低骂了一声:“世上竟有这等脸皮厚的人?我要是你,我恨不得躲在家里不出门,何必来这丢人现眼?”

“听说你还背着盛秀才开了春娘锅子铺的门?果真是狗改不了吃屎的习惯,我倒是没见过主家擅自开租客屋子的说法。”

“这叫什么?这叫一回生二回熟。”有人傲慢一笑,“她已经开过盛秀才放米面的偏房,再开盛秀才租赁的锅子铺又有什么不敢?左右她有钥匙。”

“你们——”桂氏纵是面皮老厚也耐不住这些人的攻击。

桂清秋气不过这些人拉踩她娘,忙走过来拉盛言楚的手,盛言楚早就预防着桂清秋的大胆作为,微微侧身躲开桂清秋的手。

桂清秋僵了一下,勉强维持的笑容:“楚哥儿,我娘拿你家米面的事我替她跟你道歉好不好,她是一时糊涂,是我吵着说饿她才……总之楚哥儿你原谅我娘一次吧——”

说着就撩起小袄裙跪下。

桂清秋其实比桂氏聪明的多,桂家是招婿上门的人家,桂清秋的爹就是,所以桂清秋身为女子从小就跟着爹见过不少市面,因而行为举止上比闺秀女子要胆大。

这几天桂清秋已经看清了目前的形势,她娘偷盗的罪名已然是洗不清,而盛言楚向张郢献计成了静绥百姓的大恩人,她若还由着她娘跟盛言楚对着干,那她跟她娘今后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桂清秋能屈能伸,决定先对盛言楚示弱。

桂清秋长相虽比不上卢婧柔,但生的小家碧玉,总之比盛言楚在水湖村见过的小姑娘皮肤要白嫩光滑的多,尤其当桂清秋下跪的时候还挤出了几滴清泪,莫名给人一种楚楚可怜的感觉。

娇柔的小姑娘为了替娘赎罪跪在冷冰的地上,换做别的男人,恐怕早就心软了。

可盛言楚是谁?上辈子单身二十多年的直男称呼难道是白叫的?

何况盛言楚虽顶着十岁小娃娃的身子,但他的思想是成年人呀,不排除这十年心思有被这具身子同化的迹象,不过盛言楚清楚的明白他对桂清秋这样式的小姑娘不感兴趣。

“你…起来。”盛言楚最烦的就是这种说不清道理的时候就示弱下跪。

桂清秋还以为是自己的美人计生效了,窃喜中想拉盛言楚的手再进一步时,却见盛言楚大步往程春娘身边走去。

桂清秋霍然站起:“楚哥儿——”边喊边推开周围的妇人往里边钻,一口一个楚哥儿喊得尤为亲密。

程春娘皱眉,以前她还挺看好桂清秋的,虽比儿子大一岁,但说话伶俐懂事讨人喜欢,怎么如今再看却是哪哪都不顺眼。

盛言楚回屋去了,今日来他家的妇人很多,他可不能跟桂清秋有太多的纠缠,毕竟人言可畏。

桂清秋还想往盛言楚的书房钻,被程春娘一把拦住。

“楚儿还要温书,你就别打扰他了。”程春娘性子使然,面对十来岁的桂清秋说不出伤人心的话,道,“你若是听了大人的话来我这学织毛衣的,我自是不计前嫌教你,至于你娘……恕我说句不好听的话,她休想跟我学。”

周围的妇人一听,忙笑道:“秀才娘到底是心软,秋姐儿,你还不谢过秀才娘?”

桂清秋的脸一黑,她可不觉得程春娘是好意,程春娘当着众人的面发善心不就是为了打她娘的脸吗?

见桂清秋怒瞪着眼,有妇人看不下去了,胳膊肘敲桂清秋。

“你愣着干啥?你学会了可以回去教你娘啊——”

“就是……”

程春娘不想与人交恶,所以才说出了那番话,她是好心但桂清秋不领情,只见桂清秋指着程春娘和一帮子妇人,昂声道:“我才不学这劳什子的毛衣呢,我家有的是羊裘——”

说着趾高气扬的拉着桂氏扬长而去。

盛言楚呆在隔壁听到桂清秋的豪言壮语不由嗤笑一声,这人怎么就不懂得收敛呢!

来他家学手艺的都是家中没有御寒衣物的人,听了桂清秋的话,试问谁心里不会有点波动?

这些妇人中就有王永年的妻子蔡氏,听到桂清秋炫富的话语后,嘴角勾起一抹笑容。

果然不出盛言楚所料,不过一夜而已,桂家的羊裘就被人偷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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